肾虚这一高频词,中国人就最熟悉不过了。
每当说起某人腰疼时,旁人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坏笑。
就治疗肾虚的保健品和各种偏方,都不知道养活了多少人。
2016年,中国补肾药市场规模已逼近了100亿。
街边的牛皮广告、电视上的电视购物等铺天盖地而来,老百姓对肾虚是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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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肾虚跟肾脏疾病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在权威的国际疾病分类,中医概念的“肾虚”并非是肾器官的疾病。
而肾虚或肾亏这些概念,也只存在于中国人的文化中。
外国人也有肾,但却没有“亏、虚”这一说法与概念。
当然咯,“肾虚”确实也是病,不过却被列入“精神病”这一大类。
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疾病分类》(ICD-10)中描述的肾亏,就在心理障碍这一分类下。
而被称为精神病学圣经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DSM),也收录了肾虚这一中国特色疾病。
为什么说肾虚是中国特色疾病呢?
因为肾虚,正是一种与文化相关精神障碍,也被称为文化束缚综合征(Culture-Bound
Syndrome,CBS)。
所谓文化束缚综合征,是指特定文化环境下才会出现的一种精神障碍。
而在国际上,肾虚这种文化束缚综合征,则与中国特殊的文化背景有关。
另外,印度和埃及这两个文明古国也有肾虚相关的描述。
肾其实是一对实质性器官,位于脊柱两侧是泌尿系统的重要组成。
其主要功能是排出机体的代谢废物,以维持内环境的稳定和电解质的平衡。
这些内容,都是初高中生物课本中大家都悉知的。
但在中医文化背景下的肾虚,“此肾已经非彼肾”。
“肾是身体之本”,如“肾藏精”、“肾主津液”、“肾司二阴”、“肾主骨”、“肾生智”、“肾开窍于耳”等,肾的作用已被严重地夸大。
正是在这种文化背景的恐吓下,中国人才开始过度关注自己肾的问题。
特别是男性,几乎到了“谈肾虚色变”的程度。
他们忌讳被性伴侣否定、害怕因肾虚沦为他人谈资、更担忧稍有闪失就影响了“延续后代”。
另外,如“一精十血”、“手淫或梦遗会导致损坏男人精气”等传统观点,也给男性带来了不少的心理压力。
即便身体本身没有病,但中国人的肾就是这样变虚的。
由于这一系列焦虑和恐慌的情绪,患者才会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产生了一系列躯体症状,如疲劳、肌肉疼痛、神容疲倦、房事不力等。
电影《黑金》中,梁家辉被盲人按摩师说肾虚,结果盲人按摩师直接失去了自己的小弟
但不必为此感到自尊心受挫,其实很多国家和地区都有这类受文化背景影响的“专属疾病”。
韩国人的“火病”( Hwa-byung),也是一种文化束缚综合征。
火病在韩国人的观念中是非常普遍的,但到了我们眼里却显得既特殊又陌生。
大约两年前,韩国人就因独有的“火病”而登上各大新闻。
当时的情形,与中国人知道肾虚是中国独有的精神障碍是一样的。
韩国火病又名郁火病,是韩国民间既熟悉又常见的疾病。
而火病中的的“火”,就与“愤怒”、“恨”等情绪相关。
火病患者会出现头痛、胸闷、心悸、脸潮红、失眠等各种身体不适的症状。
和肾虚一样,当病人去医院检查,却怎么都没法找出真正的病因。
当接受来自外界的压力时,其实随着文化背景的不同,人们就会有不同的反应。
而韩国人面对压力的反应也是独特的。
曾有项研究访问了七千名男女病患,比较了在外界压力下,不同国家人们的反应与情绪。
结果显示,绝大部分人的反应是忧郁、不安等情绪。
但是韩国人承受压力时,最常见的情绪却是“愤怒”、“发火”、“身体发热”等情绪反应。
在韩国文化上,就极度强调隐忍是美德。
但在长久的压力下,人们反而积攒了更多恨的情绪。
而火病的发展过程中,便有一个断念期。
在一系列的精神冲击下,他自己无法解决问题,便选择了持续压抑愤怒状态,以忘掉这份恨意。
但这不是原谅,只是断念而已。
结果恨的情绪持续压抑,最后患者出现火病的各种身体症状。
韩国流行的火病,患者男女皆有。
但绝大多数的火病患者都为女性,年龄在50岁左右。
韩国是性别平等表现垫底的国家,多数女性在社会与家庭中都没有话语权。
她们忌惮家中权威,过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便患上了这种疾病。
另外,韩国人非常重视阶级之分。
所以公司基层员工、经济窘迫的人群也更多患有此病。
文化塑造了每一个人,因此它也塑造了我们的压力、精神错乱和情绪的表现。
各个国家和地区,都有各种不一样的精神疾病。
在19世纪以前,全球各地区是相对封闭的。
但随着殖民主义的扩张,世界各地的文化才有了更多交流的机会。
正是在各地的文化碰撞下,西方精神科医生和传教士也观察到其他国家人民的一些异常行为与反应。
1898年世界殖民状态
现代心理学和精神病学,是在西方世界发展起来的。
在过去的100年里,他们一直在为这些疾病分类,想让精神障碍的诊断和治疗标准化。
但这些在特定文化背景下的精神障碍,却显示出了其特有性,让人难以找到诊病的普世标准。
当年,正是殖民者发现,各地的特殊临床特征并不常见于其他精神障碍。
有些精神障碍在一些文化区域相当常见。
但在其他地方却几乎不存在,有很强的文化地域性。
1894年,北极探险家约瑟芬·皮里(Josephine Peary)就率先描述了一种叫北极歇斯底里症(pibloktoq)的特殊疾病。
格陵兰岛的因纽特人,会尖叫着脱掉身上的所有衣服,然后狂奔进零下的北极苔原。
这种疯癫的状态会持续几个小时,直到患者昏倒病进入深度睡眠。
然而当醒来后,他们却完全不记得自己曾做了什么。
北极歇斯底里症的妇女
约瑟芬·皮里雇佣的因纽特妇女,就为该病所累。
在持续癫狂过后,妇女很快就康复了,就像无事发生过一样。
刚开始,人们以为这种歇斯底里症是因为维生素A服用过多、或缺钙才会在雪地里狂呼。
但对于这种诡异的行为,欧洲人始终无法做出完美的解释。
被击毙的马来“杀人狂”综合征患者
当然,奇怪的不止是北极歇斯底里症。
如在马来半岛,Runing Amok综合征患者就出现一种失忆性的杀人狂欢。
而amok则源自马来语amuk,即所谓的“杀人狂”。
早期荷兰和应该殖民者,就记载下了这种只发生在马来西亚的现象。
病人突然狂暴发作,持刀外奔疯狂屠杀路人,直到被制服或自杀为止。
每次发作数小时,事后患者也完全不能忆起杀人过程。
一些学者早期报道的与文化相关的综合征
20世纪中期以前,在全球范围内就有学者报道了各种“奇异的”、“不寻常的”异常行为。
这些异常表现,在当时西方诊断体系中是很难归类的。
直到1951年,“文化特定疾病”的概念才由香港学者Pow Meng Yap提出。
他将这类在西方社会“少见的”,相对西方社会"奇异"的综合征称为“奇异的精神障碍”,并在1967年改名为“文化束缚综合征”。
而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发展,当初一些诡异的精神病也有更好的解释。
例如前面提到的北极歇斯底里,其实与因纽特人信奉的萨满教相关。
事实上,他们对北极歇斯底里症的评价是积极且正面的。
因为萨满教认为人类进入恍惚状态是“通灵”的结果,可能会带回某种新的“启示”,理应受尊重。
萨满巫师与毒蝇伞,一种致幻蘑菇可以让人与“神灵”交流
进入21世纪,也有学者认为随着全球化的不断影响,会大大地出现文化上的涵化、同化等现象。
而文化束缚综合征,可能会随着世界文化同质性的增加而减少甚至消失。
但在中国,像肾虚这类如此根深蒂固精神障碍就不容乐观了。
而在华人地区,还有另一种与肾虚类似的文化束缚综合征叫做“缩阳”。
虽然症结类似,但在其他国家的学者看来“缩阳”要比“肾亏”好了解得多。
因此,缩阳在历史上也一直是学者的重点研究和作精神分析的对象之一。
所谓“缩阳“,指的是以阴茎、睾丸和阴囊突然内缩入腹的疾病。
早在2000年前,《黄帝内经》就对此有所记载,阳具“缩入腹者,不治”。
但在解剖学上,男生的阴茎是连在骨盆上的,根本不可能缩入腹中(隐睾症是另一回事)。
所以他们的阴茎并非真的缩回体内,缩阳其实是一种精神障碍。
周星驰电影《鹿鼎记》中,鳌拜会“缩阳神功”
患者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工具有一种”消失感“、”抽动感“,并伴随着痉挛、抽搐等症状。
因畏惧“缩尽而亡”,病人们会紧紧地抓住阴茎和阴囊不放。
有的甚至会使钳子、红绳、鱼钩等使劲将下体往体外拽。
“缩”倒没“缩死”过人,拽残的倒不少。
因此,缩阳症更准确应该称为“恐缩症”。
新加坡缩阳症患者使用的一种拘束器械
1984年8月~1985年6月,广东海南岛和雷州半岛就陆续有人发现自己的阳具一缩再缩。
他们开始扎堆上医院就诊,有的则敲锣打鼓寻求民间偏方自救。
此后,病情依次向南及东南方传播,先后波及16个县市,此起彼伏闹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根据当年的调查显示,这次大流行前后历时接近一年,患者超过3000人。
后来当地政府请来了专家、媒体宣讲了大量科普知识这次缩阳大爆发才得到了控制。
其实,只在南方小范围流传的缩阳症尚好解决。
但像肾虚这种根深蒂固的概念,才更难根治了。
毕竟中国补肾药市场规模就达百亿。
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补肾广告不止,“肾虚”这一被夸大的概念就更深入人心,引起大众焦虑。
所谓“越补越亏”,中国人的肾不虚才怪。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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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缩阳症 ” 流行的社会心理因素.中国精神疾病杂志[J].1987
《精神科学与近代东亚》:华人疾病「缩阳症」如何成为精神分析的对象?